话音未落,一名亲兵急匆匆跑来,单膝跪地:"将军!岸边有个书生求见,自称京兆苏绰。"
"书生?"杨檦眉头一皱,"这冰天雪地的,哪来的书生?带了多少人?"
"就。。。就他一个。"亲兵结结巴巴地回答,"说是奉了右将军刘璟之命。。。"
杨檦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。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柄,随即又松开手,冷笑一声:"刘璟派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见我?是看不起我杨某人吗?"他环顾四周,"带他过来!我倒要看看,这个苏绰是何方神圣。"
不多时,亲兵领着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走来。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,一袭青布棉袍已经落满雪花,面容清癯,眉宇间却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——明亮如星,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"在下京兆苏绰,见过杨将军。"书生拱手行礼,声音清朗,丝毫不受寒风影响。
杨檦上下打量着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,忽然注意到对方虽然衣着单薄,却站得笔直,连一丝颤抖都没有。更奇怪的是,那双布鞋踏在雪地上,竟没留下多深的脚印。
"好轻功。"杨檦心中暗惊,面上却不露分毫,"苏先生大冷天的跑到这荒郊野外来,不知有何贵干?"
苏绰微微一笑:"奉右将军刘璟之命,特来与将军一叙天下大势。"
杨檦闻言,突然仰天大笑,笑声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:"哈哈哈。。。好一个一叙天下大势!"他猛地收住笑声,眼神变得凌厉,"刘璟派你个书生来,是觉得我杨某人好糊弄吗?"
苏绰不慌不忙,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:"右将军有书信在此,请将军过目。"
杨檦示意亲兵取来,拆开一看,脸色微变。信上只有寥寥数语,却让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。他强自镇定,将信纸揉成一团攥在手心:"刘璟好大的口气!"
苏绰目光扫过河面上隐约可见的船只轮廓,轻声道:"将军收集这许多船只,想必是要待价而沽?"
杨檦眼神一凛,右手已经按在刀柄上:"你什么意思?"
"将军明鉴。"苏绰拱手,语气诚恳,"当今天下,尔朱兆暴虐无道,元颢依附南梁,皆非明主。右将军雄才大略,礼贤下士,正是将军该效忠之人。"
河风突然变得猛烈,卷起地上的积雪,打在众人脸上。杨檦沉默良久,突然大笑起来:"好个伶牙俐齿的书生!不过。。。"他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狡黠,"刘璟凭什么让我归顺?就凭这几句空话?"
苏绰不疾不徐地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:"右将军承诺,若将军来投,可拜为镇北将军,领河东太守,统黄河水师一万。"
杨檦的副将倒吸一口冷气,这个条件确实优厚。但杨檦却冷笑一声:"空口白话谁不会说?刘璟现在自身难保,陇西尚有百万羌贼,拿什么兑现这些承诺?"
苏绰眼中精光一闪,突然压低声音:"就凭右将军能保将军性命。"见杨檦脸色骤变,他继续道,"尔朱兆已经知道将军私藏船只之事,天柱大将军的脾气,将军比在下更清楚。"
杨檦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。他想起尔朱兆处置叛将时的残忍手段——活剥人皮、五马分尸。。。那些画面让他胃部一阵抽搐。
"你。。。你怎会知道?"杨檦声音发紧。
苏绰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望向南方向:"宇文都督虽然开出了更高的价码,但他手中仅剩一州之地,天柱大将军日后必是要反攻洛阳,大军横扫中原,陈庆之翻手可灭。到那时。。。"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檦,"宇文泰不过乃大将军麾下一将,不知能否为将军庇护?"
这句话像一柄利剑,直刺杨檦心底最脆弱的地方。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晶。宇文泰确实派密使接触过他,许诺的官职比刘璟还要高半级。但苏绰说得没错,一旦尔朱兆平定中原。。。
"将军!"副将急切地低声道,"宇文都督那边。。。"
"住口!"杨檦厉声喝止。他转身望向冰封的黄河,浑浊的冰层下暗流涌动,就像他此刻纷乱的心绪。
半晌,杨檦终于长叹一声,转过身来时,眼中已经多了几分决断:"镇北将军之事不要再提,我杨檦有自知之明,回去告诉玄德公,七日后,我亲自去长安见他。"
苏绰深深一揖:"将军明智。右将军必不负所托。"
当苏绰将这个好消息带回长安时,刘璟正在府中与几位谋士议事。听闻苏绰归来,刘璟光着脚亲自迎出门外。
"先生辛苦了!"刘璟一把扶住要行礼的苏绰,眼中满是欣喜,"快进来暖和暖和。"
厅内炭火正旺,刘璟亲自为苏绰斟上一杯热酒:"天寒地冻,先生为我奔走,实在过意不去。"
苏绰双手接过,一饮而尽:"使君厚爱,绰愧不敢当。"
刘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:"先生大才!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说动杨檦来投,不知可愿留在刘某帐下效力?"
苏绰放下酒杯,郑重其事地整理衣冠,而后深深拜下:"刘使君若不嫌弃,绰愿效犬马之劳。"
刘璟大喜,亲自扶起苏绰:"我得先生,如鱼得水!"他转向其他谋士,"传令下去,设宴为苏先生接风!"
当夜,刘璟府中灯火通明,觥筹交错。而远在黄河岸边的杨檦,却独自站在船头,望着长安方向出神。历史的车轮,就在这一夜,因一个书生的三寸之舌,悄然改变了轨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