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张老师!”女孩的喊声惊起两只夜鹭,“缓冲带的水质比东区水库还干净!”
张美玲从堆满仪器的帐篷里探出身,手电筒光束扫过阿莎的眼镜片。起雾的镜片上,左边跳动着实时监测数据:溶解氧68gl,浊度23ntu;右边是《雨水梳头歌》的声波纹,波纹起伏竟与水质曲线惊人相似。十米开外,老阿里的陨铁拐杖正在湿沙上犁出荧光的沟壑,矿物粉随着他手腕抖动,在月光下铺展开古老的星图。
“嘘——”老人突然竖起耳朵,拐杖尖指向西北方。沙丘背面传来细碎的蹄声,五头骆驼正用前膝跪在集水帆旁饮水。它们背上的仿生集水器还在工作,月光下,细密的水珠沿着鼻腔褶皱状的波纹表面滚落,滴进储水罐的声音像是断续的琴音。
阿莎蹑手蹑脚凑近观察。储水罐内壁附着着淡绿色的生物膜——正是红树林分泌的那种胶质。她突然意识到什么,抓起试管对准罐口接水。一滴水珠坠入试管的瞬间,便携检测仪出悦耳的叮咚声,ph值显示72。
“骆驼的集水器……”她激动得声音颤,“过滤了盐分!”
老阿里低笑出声,拐杖尖在星图边缘画出螺旋符号:“30年前,我的骆驼曾在沙暴里找到过碱水泉。”他跺了跺脚,荧光矿物粉突然从沙地深处渗出,沿着新画的符号流向缓冲带,“现在它们把找水的本事教给了铁家伙。”
张美玲的手电光柱扫过缓冲带。三天前还漂浮着塑料垃圾的水面,此刻竟游动着半透明的小虾。东区流过来的污水在此处被芦苇根净化,西区渗过来的淡水则滋养着耐盐藻类。两种水流交汇处形成淡褐色的分界线,像条慵懒的蟒蛇盘踞在月影里。
“叮——”刺耳的金属碰撞声撕裂夜色。众人转头望去,只见詹姆斯带着两个穿防化服的人站在集水帆旁,手里的铁棍刚敲碎了一个储水罐。
“伪造检测数据是犯罪。”詹姆斯用皮鞋尖踢着碎片,“这些水要是合格,我当场喝了它!”
阿莎突然冲向最近的骆驼,翻身骑上驼背。受惊的牲畜人立而起,背上的集水器喷口正好对准詹姆斯。淡黄色的水柱浇了他满头满脸,防化面具里顿时灌满液体。
“快吐出来!”随从慌忙去摘他面具。
詹姆斯却像被雷击般僵在原地。他咂了咂嘴,突然抓起破碎的储水罐残片狂饮,喉结随着吞咽剧烈滚动:“甜的这水他妈的是甜的!”
老阿里用拐杖尖挑起星图边缘的荧光沙,轻轻一吹。沙粒随风粘在詹姆斯湿透的西装上,在黑暗中勾勒出骆驼形状的图腾。“你以为我们在玩过家家?”老人从袍子里掏出个陶罐,“这才是东区水库的水,敢喝吗?”
罐子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蓝光。詹姆斯刚接过罐子,三只沙鼠突然从芦苇丛窜出,撞翻陶罐后四散奔逃。泼洒的水渍瞬间冒出白沫,将沙地蚀出蜂窝状的孔洞。
“现在信了?”阿莎跳下骆驼,ar眼镜的蓝光打在她冷笑的脸上,“你们的混凝土水库早就被浓盐水腐蚀了管道,要不要看看焊接口的x光片?”
张美玲默默调出平板电脑里的影像。东区输水管内壁布满溃疡状的锈坑,像是被无数隐形蛀虫啃噬过。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西区透风屋的驼毛滤网——在电子显微镜下,天然纤维表面覆盖着红树林胶质形成的纳米级筛孔。
詹姆斯瘫坐在沙地上,金丝眼镜滑落到鼻尖。他抓起把湿润的腐殖土,看着蚯蚓从指缝间钻出:“我父亲曾是骆驼商人。”他的呢喃混进夜风,“他说最好的向导不是罗盘,是懂得在沙暴里唱歌的骆驼。”
仿佛在回应这句话,远处的骆驼群突然齐声嘶鸣。它们的集水帆在月光下轻轻摆动,滴落的水珠连成银线,在沙地上汇成光的溪流。老阿里的星图此刻完全亮起,荧光纹路与卫星修正后的云图轨迹重叠,在天幕下投射出立体的全息绿洲。
阿莎摘下起雾的眼镜,用衣角擦去镜片上的水汽。缓冲带对岸,卡迪尔正带着术后康复的孩子们往集水帆上挂陶罐——那是他们用红树林胶质烧制的新型容器,内壁的波纹能模仿骆驼鼻腔结构二次过滤盐分。
“要下雨了。”老阿里突然说。陨铁拐杖指向星图中心,那里有粒荧光沙正沿着螺旋轨迹缓缓上升。几乎同时,所有骆驼齐刷刷转向东南方,鼻腔集水器自动调整到暴雨接收模式。
第一滴雨打在张美玲手背时,她听见了二十年前磁带里的雷鸣。只不过这次,雨声里混着驼铃、童谣和沙枣花绽放的轻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