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8年10月27日,周二。
锅炉房的砖缝里积着十年的煤灰,陈默用父亲的扳手撬开第三块青砖时,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。铁皮盒埋在潮湿的泥土里,锁扣上缠着红绳,正是李芳芹手腕上的那种。
盒盖打开的瞬间,陈默屏住呼吸。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张银行存单,户名都是"李建明",存款日期从1997年1月到1998年10月,累计金额37。6万元——和账本上的记录分毫不差。最底下压着张照片,李建明搂着恒通置业的财务总监,背景是郊区废弃药厂的大门。
"找到了吗?"张晨的声音从锅炉后面传来,他的校服上沾着煤灰,手里攥着从家里偷来的钥匙模,"我爸说,锅炉房的砖缝是厂里最后一个秘密基地。"
陈默把存单塞进书包夹层,突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。他吹灭蜡烛,拉着张晨躲进锅炉后面的煤灰堆,听见两个保卫科的人在说话:"李主任说,最近有小孩在厂区乱逛,看见就带到保卫科。"
脚步声远去后,陈默摸出钥匙模。张建国的钥匙上有三个齿痕,和他在审计局看见的3和仓库钥匙一模一样。"明天去五金店配钥匙,"他盯着张晨沾满煤灰的脸,"记得用你爸的旧钥匙,别让他发现。"
五金店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,接过钥匙时嘟囔:"现在的年轻人,配钥匙都要挑三叶草图案的挂坠。"陈默看见张晨的手在发抖,突然想起前世他在恒通置业配钥匙时,老师傅也是这句话——原来有些细节,无论怎么改写,都会像宿命般重现。
下午的班会课,王建国宣布成立"学习互助小组",林小羽被分到和陈默一组。当她把笔记递过来时,陈默看见首页画着三叶草图案,旁边写着"11月20日,晴"——那个原本应该下雨的日子,在她的笔记本里,永远是晴天。
"陈默,你最近成绩进步很快。"林小羽的钢笔在纸上敲出轻响,"要不要参加恒通置业的奖学金评选?第一名有三千块。"
三千块,正好是母亲手术费的零头。陈默盯着她笔尖的三叶草标志,突然想起前世他们用这笔奖学金买了结婚戒指,现在却觉得无比讽刺。"再说吧,"他低头翻课本,"我最近对国企改革的历史很感兴趣。"
林小羽的笔突然划破纸页:"小孩子别关心大人的事。"她迅速撕下那页纸,扔进垃圾桶,动作里带着不输于十七岁少女的干练。
放学时,陈默在垃圾桶里找到那张纸。被撕碎的三叶草图案中间,用极小的字写着:"锅炉房有摄像头,19:00-21:00关闭"。他的手指突然收紧,想起下午在锅炉房看见的反光——那不是煤灰,而是摄像头的玻璃镜头。
深夜,陈默再次潜入锅炉房。摄像头果然没有亮灯,他迅速取出铁皮盒,却在盖上砖缝时,听见身后传来皮鞋声。转身时,看见周明远穿着白大褂,手里拿着注射器,针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。
"陈默同学,"周明远的微笑带着寒意,"你父亲的药,该换了。"他向前半步,陈默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里混着香水味——和李建明秘书身上的一模一样。
本能地后退,陈默的后腰抵在滚烫的锅炉上。他摸向口袋里的钥匙,却想起下午配钥匙时,张晨曾说"钥匙模好像被保卫科的人看见"。冷汗浸透衬衫,他突然明白,从他接触张建国开始,所有的行动,都在恒通置业的监视下。
"你想怎么样?"陈默的声音还算平稳,眼睛却在寻找逃生路线。周明远举起注射器:"只是打一针镇静剂,你最近太累了,需要休息。"
就在针头即将刺入他手臂时,锅炉房的门突然被撞开。张晨举着扳手冲进来,校服上的机油渍在月光下格外醒目:"放开他!"
周明远的反应极快,转身时注射器划破了张晨的校服。陈默趁机撞向他的手腕,注射器掉在地上发出脆响。周明远咒骂着扑过来,却被张晨的扳手击中膝盖,跪倒在煤灰里。
"快跑!"陈默拽着张晨冲向侧门,听见周明远在身后打电话:"李主任,账本在陈默那里,还有锅炉房的证据。。。"
秋夜的风呼啸着掠过厂区,陈默和张晨在小巷里狂奔。当看见家属楼的灯光时,陈默突然停下脚步——张家的窗户亮着灯,而李芳芹平时这个时候,早就睡了。
"张晨,"他抓住同伴的肩膀,"你去审计局,找张科长,左眉尾有痣的那个。"他掏出铁皮盒和账本,塞进张晨的书包,"把这些给他,就说。。。就说11月20日的交接,是他们最后的机会。"
张晨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:"那你呢?"
"我回家。"陈默看着远处驶来的黑色桑塔纳,想起父亲还在医院,母亲还在等他熬药,"有些锚点,必须有人守着。"
看着张晨消失在街角,陈默转身走向家的方向。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像根即将断裂的绳索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诊断书,摸了摸母亲给的雪花膏,摸了摸父亲图纸上的小方子——这些真实的、带着温度的锚点,让他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里,终于找到了可以抓住的绳索。
桑塔纳的车灯照亮了巷口,陈默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。他深吸一口气,转身时露出微笑:"李主任,好久不见。"
李建明的脸上带着惊讶,显然没想到这个十七岁的少年会主动打招呼。他身后的保卫科人员蠢蠢欲动,却被他抬手制止。
"陈默同学很聪明,"李建明的语气带着长辈般的虚伪,"不过有些事,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管的。"他向前半步,陈默闻到他身上的雪茄味,和前世在恒通置业办公室里的一模一样,"只要你交出账本,我可以安排你母亲去上海治病,你父亲。。。"
"我父亲,"陈默打断他的话,盯着他手腕上的金表,"他在1997在审计时,就已经把证据藏好了。您以为锅炉房的砖缝,真的只有您知道?"
李建明的瞳孔猛地收缩,手不自觉地摸向袖口。陈默知道,他说中了关键——父亲和张建国,这两个被认为是棋子的人,早就悄悄埋下了反杀的伏笔。
"年轻人,"李建明退后一步,脸上的微笑变成冷笑,"你以为拿到账本就能赢?11月20日的仓库交接,会有省里的领导来,到时候。。。"
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警笛声打断。远处的街角,张审计的身影出现在警车旁边,左眉尾的痣在警灯闪烁中格外明显。陈默看见张晨从审计员身后探出头,朝他用力挥手。
夜风带来母亲的呼唤,陈默转身时,看见母亲站在家门口,手里举着台灯,光晕照亮了她鬓角的白发。他突然想起前世在病房里,母亲也是这样举着灯,等他回家,一等就是二十年。
"妈,我回来了。"他跑向那团温暖的光晕,听见身后传来李建明的咒骂,听见警车的刹车声,听见张晨的哭声。这一刻,所有的阴谋、所有的恐惧,都在母亲的灯光里烟消云散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11月20日的仓库交接,11月23日的原定车祸,还有母亲的定期复查,张晨的学业,父亲的值班表,这些都像锈迹斑斑的账本,需要他用余生去一页页翻阅,去一个个改写。
但至少现在,他抓住了第一个锚点——母亲的灯光,父亲的图纸,张晨的信任,还有那些藏在砖缝里的证据。这些真实的、滚烫的存在,让他在这个随时可能崩塌的时空里,终于有了可以站立的土地。
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照亮了家门口的石板路。陈默摸着口袋里的钥匙,突然明白,所谓重生,从来都不是回到过去重新开始,而是在记忆的废墟里,找到那些被忽略的锚点,用血肉之躯去加固,去守护,让命运的巨轮,在1998年的秋天,朝着正确的方向,缓缓转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