难以言述的无光之中,时间缓缓流淌。
潮水一般的暗裹挟着指尖残余的温度,逐渐远离我而去,眼中的色彩被剥夺,物质的概念已不再存在,恒久的静谧吞没了事物的边界。
不久前胸腔中躁动不安的心脏沉默下来,深重的呼吸不知何时止息,对于时间的知觉随即丧失。就连背靠墙壁的触感也不再真实,我怀疑起“墙”也只是我的幻觉,为了让我相信自己仍与某种现实有微弱的联系。
没有钟表滴答的节律,也没有心跳回响的证词。几天?几夜?还是几个世纪?漫长得像是永恒,又或许只有一瞬,无望的等待中,身躯与自我缓慢地溶解,与这漆黑的虚无彻底融合为一。
或许时间也已经终结,逐渐凋零的我逐渐挥别曾锚定自身存在的记录,过往的经历,人生的轨迹,相遇的人们,纷纷散作朦胧的雾气,那些珍贵的回忆崩散成轻如尘埃的碎片,一一淡去、褪色、遗忘。
啊啊,我的世界正被那没有形体,也没有边界,不会流动,也不会回应的黑暗抹除,终于什么也不剩下。
可是,我真切地听到了。
自幽邃的深暗中,传来叩响地面的清脆足音,由远及近,回响在无垠的空间。
用力睁开干枯的眼眸,我想要看清。
少女的形体于黑暗中清晰浮出,尽管全身的穿着犹如夜幕,却与四周暗色的浓浆截然分隔,整个黑暗都在为她让步,一寸一寸剥离自己,将她从深处推送出来。
仿佛脱生于初暗,却全然凌于其上。
宛如液态的黑色长衣,勾勒出纤细的身形,像是骨骼被风雕刻出来,又被夜色反复摩擦到近乎透明。垂落腰际的长,像是从深渊中捞出的沉丝,漆黑、沉重,不含一丝光泽。
而那张脸——
少女的轮廓,毫无表情,仿佛未曾学会情绪,也无需模仿。暗淡而冰冷的白皙肌肤,仿佛月光失去了所有柔和,只剩下刃口一样的冷意。她的五官完美得近乎不真实,像某个被遗弃的神灵在创造之初遗落的人形雕塑——空洞、安静,又充满无法接近的神秘。
但最令我无法移开目光的,是她的双眼。
宇宙初诞前的世界,死寂、空芜、冰冷,我想那就是对她最好的形容吧,镶嵌于她眼中的深渊,正如遥远的夜空下,冰冷的星辉闪烁。
她静默的凝视我,不带任何怜悯,也没有憎恨。那是一种越了情感的“注视”,如同宇宙在审视一颗微尘,如同命运在翻阅一页已写完的纸张。
这时,我恍惚觉,她的脸庞有一丝熟悉……拼命回溯褪色的记忆,我想起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她了。
联想她每次出现的场景,以及随之而来的东西,我对她的身份终是萌生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。
——死神。
她本身,就像是黑暗为了讲述终结而编织出的一具人形容器。既不属于生命的序列,也不属于死亡的记录,她只是存在,处于时间之外,伴随着生与死永恒存续。
然后,她开口了,清冷的嗓音与我记忆中完全一致。
“我要见证。”
没有更多的思绪,也不再有逃避的本能。所有曾经令我恐惧、挣扎、渴望过的东西,都像纸灰一样,随着她清澈的声音悄然溃散。
见证者向我伸出手,纤长而优美的手指泛着安宁的光泽,缓慢而轻柔地抚摸我。
可是,那微颤的指尖,却如此温暖。
……
……
……
用什么颜色,才能描绘这个世界呢?
光的洪流洒落在万物之上,携带着无数波长与频率,宛如天际编织的织锦。而万物因其本质不同,各自吞噬、折返那光谱中的片段,最终汇聚成我们眼中所见的色彩斑斓。
于是,我们说,世界是彩色的。
可……果真如此吗?
或许,这个问题该换一种方式来问。
我眼中的世界,是什么颜色呢?
能看到的色彩,无非是全部存在于色谱上的颜色,作为一个人类,本该是这样才对。
理应如同那彩虹的尽头,色彩交织,光芒炫目。
可为什么,我所看见的,却是铁灰色?
厚重,压抑,冰冷,透不出一丝光芒的铁灰色。
若这正是我所感知的全部,那是否也意味着——对我而言,这个世界,就是这个样子?